《太平寰宇记》载三国吴景帝时有故鄣郡,以原丹杨郡的宁国与怀安二县改属之。①(①〔宋〕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三《江南西道一·宣州》,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049—2050页。0《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即采信此说,认为故鄣郡至晋初方废,然置废确年不详;并在“永安五年(262)三国孙吴扬州政区”地图中将该郡领域绘出。②(②周振鹤主编,胡阿祥等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三国两晋南朝卷(上)》,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81、488页。)另,景定《建康志》“故鄣郡”条云,孙吴永安中析丹杨郡“芜湖以南十三县”置故鄣郡,郡治宛陵。③(③景定《建康志》卷一五《疆域志一》,《宋元方志丛刊》第2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522页。)陈健梅则据之推测吴景帝时一度析置故鄣郡,取名于秦鄣郡,郡治陵阳,置废原因皆不可考。④(④陈健梅:《孙吴扬州废古鄣郡考》,《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1期;陈健梅:《孙吴政区地理研究》,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147—148页。)
关于孙吴故鄣郡还有一条史料值得重视。《三国志》载,赤乌十三年(250)八月,“丹杨句容及故鄣宁国诸山崩”。按,中华书局标点本将“丹杨”与“句容”断开,“故鄣”与“宁国”断开,视作丹杨、句容、故鄣、宁国凡四县山崩。⑤(⑤《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孙权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147—1148页。标点本《晋书》及《建康实录》叙此亦作“丹杨、句容及故鄣、宁国诸山崩”,参见《晋书》卷二九《五行志下》,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98页;〔唐〕许嵩撰,张忱石点校:《建康实录》卷二《太祖下》,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8页。)学者已指陈此处“丹杨”系郡名,不当断开,“句容”“故鄣”“宁国”均是其属县,该条应表丹杨郡三县山崩之意。⑥(⑥陈健梅:《史书地名标点勘误四则》,《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3期。)句容一县隶属丹杨郡不宜点断,唯“故鄣”与“宁国”之间应否断开尚可推敲。“句容”后有一“及”字,若表丹杨郡三县山崩,似应作“丹杨句容、故鄣及宁国诸山崩”最为妥帖。
检《三国志》连词“及”字其他用例可知,“赤乌十三年八月”条所见的“故鄣”当与“丹杨”同为表统隶关系的定语。如《吴书·孙策传》裴注引《江表传》载,建安二年(197)陈瑀遣都尉万演等渡江“使持印传三十余纽与贼丹杨、宣城、泾、陵阳、始安、黟、歙诸险县大帅祖郞、焦已及吴郡乌程严白虎等” ①(①《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第1107页。)。中华书局标点本又误将“丹杨”与“宣城”点断,宣城、泾、陵阳、始安、黟、歙均是汉丹杨郡在今皖南丘陵山区的属县,而此处“及”字显然是将“丹杨”与“吴郡”置于同一层级并举。再如《吴书·孙皓传》宝鼎元年(266)冬“分吴、丹杨为吴兴郡”条裴注引孙皓诏书云:“今吴郡阳羡、永安、余杭、临水及丹杨故鄣、安吉、原乡、於潜诸县。” ②(②《三国志》卷四八《吴书·孙皓传》,第1166页。)是故,赤乌十三年八月条中“故鄣”系故鄣郡,非指汉晋故鄣县,其与“宁国”不应断开,即故鄣郡宁国县。换言之,山崩发生地乃丹杨郡的句容与故鄣郡的宁国,凡二县。
若上述推论不误,则至迟赤乌十三年时已有故鄣郡建置。另,故鄣郡辖境尚难考定,除辖宁国一县外,或统有故鄣县,故鄣郡即因之得名。故鄣郡旋置旋废,因而在《三国志》中仅此一见。由前引孙皓诏书可知,其时故鄣县似已回属丹杨,所以,故鄣郡至迟于宝鼎元年之前或已废并。至于两宋地志所载吴景帝永安年间析置故鄣郡一事,也不宜全盘否定。周应合编纂景定《建康志》时统合前志,首次排比出孙吴故鄣郡的置年、辖境及郡治,是目前已知最早关于该郡的研究。辛德勇指出,《太平寰宇记》中关于孙吴故鄣郡的记述分别转引自西晋张勃《吴录地理志》以及南朝顾野王《舆地志》,尤其《吴录地理志》将孙吴故鄣郡见诸记载的上限提早至西晋,正与《三国志》处在同一年代,“人们也就不必再像谢锺英那样,因故鄣郡未见于《三国志》的记载而对它的存在加以怀疑了” ③(③辛德勇:《建元与改元:西汉新莽年号研究》,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50—252页。)。
前文业已辨明故鄣郡见于《三国志·吴书·孙权传》,结合辛氏所论,孙吴故鄣郡的存在更加确证。需要说明的是,张勃出身吴地世家,所撰《吴录》三十卷涵盖纪、传、志,一度被奉为正史。④(④〔清〕章宗源撰,〔清〕王颂蔚批校,黄寿成点校:《隋经籍志考证》,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23页。关于《吴录》的讨论,参见唐燮军:《张勃<吴录>对孙吴国史的重构及其边缘化》,《史林》2015年第4期。)该书虽亡佚已久,但史料价值不逊于同时代的《三国志·吴书》。本文仅钩稽出一条有别于地志流传脉络且长期隐没不彰的政区沿革线索,两者抵牾参差之处难以遽断,孙吴故鄣郡的政区面貌也有待出土文献的进一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