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研究

“燕然山”音义及相关问题

  • 宝音德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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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内蒙古大学蒙古历史学系,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1

宝音德力根,男,1963年生,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人,博士,内蒙古大学蒙古历史学系教授,主要从事元史、蒙古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

收稿日期: 2023-12-22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3-21

基金资助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元明(北元)蒙古高原历史地理研究》(19ZDA203)

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工程项目(2021—2025)

The Pronunciation and Related Issues of Yanran Mountain

  • Buyandel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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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chool of Mongolian Studies Inner Mongolla University, Hohhot 010021, China

Received date: 2023-12-22

  Online published: 2025-03-21

摘要

2017年,中蒙联合考察队在蒙古国中戈壁省德勒格尔杭爱山南发现了著名的《燕然山铭》刻石,燕然山位置由此得以确定。民国地图标燕然山为“伊里陈·忽伦岭”,意为“野驴山”。“燕然”对应“IlTien—伊里陈”系匈奴语遗存,词义为“驴”;突厥语作“IlTien”;蒙古语作“IlTien”;汉译“燕支”“燕只斤”。燕然山清代名称“衣尼尔”系三世达赖喇嘛所赐,梵文作“Irina”,蒙古语音位颠倒,作“Inria>Inir”;今名“Delger qangγai”系“Irina”或“Inir”的蒙译,词义为“延绵的山地”。1208年成吉思汗曾在燕然山建立行宫,被称作“龙庭”。

本文引用格式

宝音德力根 . “燕然山”音义及相关问题[J]. 历史地理研究, 2024 , 44(4) : 31 -35 . DOI: 10.20166/j.issn.2096-6822.L20230433

Abstract

In 2017, a Sino-Mongolian joint expedition team discovered the famous ‘Yanran Mountain Inscription’ (《燕然山铭》) at the southern foot of the Delger Hangai Mountain in the Gobi Desert of the Central Gobi Province, Mongolia, thereby, the location of Yanran Mountain was determined. Maps from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labeled the Yanran Mountain as the ‘Yilichen Hulun Ridge’ (伊里陈·忽伦岭), meaning ‘Wild Donkey Ridge’ (野驴山). ‘Yanran’ corresponds to ‘IlTien-Ilichen’ (IlTien-伊里陈), a remnant of the Hun’s language signifying ‘donkey’. In Turkic, it is IlTien. In Mongolian, it is also IlTien. In Chinese, it translates to ‘Yanzhi’ (燕支) or ‘Yanzhijin’ (燕只斤). During the Qing Dynasty, the Yanran Mountain was known as ‘Yinier’ (衣尼尔), given by the third Dalai Lama, which is ‘Irina’ in Sanskrit. The Mongolian pronunciation reverses the phonemes to form Inria > Inir. The current name, Delger qangγai, is the Mongolian rendition of Irina or Inir, which means ‘prolonged mountain range’. In 1208, Genghis Khan built a palace on Yanran Mountain, known as the ‘Dragon Court’ (龙庭).

2017年,以齐木德道尔吉、巴拉吉尼玛为首的中蒙联合考察队在蒙古国中戈壁省德勒格尔杭爱县(Delger qangγai sumu)境内发现了《燕然山铭》刻石,一时掀起“燕然热”。 (①参见齐木德道尔吉、高建国: 《有关<封燕然山铭>蒙古国<封燕然山铭>摩崖调查记》,《文史知识》2017年第12期;齐木德道尔吉、高建国: 《有关<封燕然山铭>的三个问题》,《西北民族研究》2019年第1期;高建国、齐木德道尔吉: 《汉代燕然山的位置》,《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2辑。)《燕然山铭》刻石的发现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其一,据此可以确定燕然山的准确位置;其二,铭文可与传世的《燕然山铭》和伪《燕然山铭》互校;其三,确定燕然山位置之后,可根据该山在不同时代称呼以及相关线索考证“燕然”一词的音义。本文利用民族史及民族语文学手段,结合燕然山不同时代的名称,试构拟“燕然”一词的音值并解释其词义。

一、 “燕然”音值构拟

燕然山之名最早出现在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贰师将军李广利在此兵败,投匈奴:
一日,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降。(①《汉书》卷九四《匈奴传上》,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779—3780页。)
可知燕然山全称为“速邪乌燕然山”。第二次出现是东汉永元元年(89)窦宪、耿秉北征匈奴,时“登燕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事见《后汉书·窦宪传》,兹不赘引。(②《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814页。)
北魏时期“燕然山”仍见汉籍。神䴥二年(429)太武帝拓跋焘亲征,大败蠕蠕(柔然),“分军搜讨”蠕蠕部众时,北渡燕然山(③《魏书》卷一○三《蠕蠕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93页。);太和三年(479)“蠕蠕率骑十余万南寇,至塞而还” (④《魏书》卷七《高祖纪》,第147页。)。同一事,《南齐书》《梁书》则谓:“建元元年八月,芮芮主发三十万骑南侵,去平城七百里,魏虏拒守不敢战,芮芮主于燕然山下纵猎而归”“[芮芮(蠕蠕)]国王率三十万骑,出燕然山东南三千余里,魏人闭关不敢战。” (⑤《南齐书》卷五九《芮芮虏传》,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1023页;《梁书》卷五四《芮芮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17页。)
燕然山之“燕然”无疑是匈奴语音译。燕,汉代古音“影元”,音值“jian-ian”。不少专家认为,上古汉语中没有零声母,因此全清喉音的影声母(上古前期: q >上古后期: ʔ)汉字,完全有可能用来转写北方民族语词中以元音起首的音节。如汉代西域部族名称“焉耆”原音“Argi/Arki”,与“燕”同声同韵的“焉”字,在这里用以转写以a元音开始的音节(不同的只是尾辅音“-t”所对应的不是“-l”,而是“-r”)。然,音较复杂,其汉代古音“日元”,音值“njian(ȵian)”。吾师亦邻真先生于1992年发表《柔然拾零》一文,在探讨“柔然”所代表的鲜卑、柔然语原音时认为,“然”字最有可能的音值是“Tien”。(⑥《柔然拾零》,《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1992年第1期;又见《亦邻真蒙古学文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62—365页。郑张尚芳所拟构“燕然”一词上古汉语后期(秦汉古音)音值为“ʔeen/ʔeens-njen”,其中“ʔ-”表示非响声的喉塞音;词末“-s”则表示该音节发声相当于后世的去声读法。这与笔者主张“燕然”读若“en-Tien”是可通的。参见郑张尚芳: 《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50、515页。)这对解读“然”所代表的匈奴语原音有重大参考价值。
但必须清楚,“燕然”是匈奴语,汉语文献在音写匈奴等北方民族语言里的尾音“-l”和“-r”时,往往以发音部位相同的鼻音“-n”或塞音“-t”来替代。这样,“燕然”所代表的匈奴语原音就有如下可能: 第一种是“ian(yan)-ȵian”或“an-ȵian”;第二种是“ir-ȵian”(或“yar-ȵian”“ar-ȵian”);第三种是“il-ȵian”(“yal-ȵian”或“al-ȵian”“el-ȵian”)。充分考虑这些可能后,还要结合当时译音用字惯例,再从匈奴后裔或与匈奴关系密切的北方民族语言中寻找同音、同义词。唯有如此,才符合民族史语文学“审音勘同”原则,最大限度地避免随意性。

二、 民国地图所见“伊里陈·忽伦岭”

北元至清代民国时期,燕然山共有三个不同名称。第一个,满语记作“Inil alin”,汉译“衣尼尔山”“伊呢尔山”,见于康熙《皇舆全览图》。(①汪前进、刘若芳整理: 《清廷三大实测全图集(满汉对照)》,外文出版社2007年版,2排3号;高建国、齐木德道尔吉: 《汉代燕然山的位置》,《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2辑。)第二个,蒙古语称作德勒格尔杭爱(Delger qangγai),该山所在县便以此命名。第三个,蒙古语称伊里陈·忽伦岭,可复原为“IlTin qulan”,见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所制地图。(②中华民国二十七年编绘《民国舆图·库伦(西二行北三列)》,台湾内务部门图书馆藏。注: 燕然山以“伊里陈·忽伦岭”之名见诸民国地图,这一重要信息由石坚军博士于2021年4月29日告知笔者,在此深表谢意!)
“Inil alin”即衣尼尔山,传说喀尔喀阿巴岱汗(1554—1588)请达赖喇嘛(三世)为自己祭祀之山起名,便有是称。因此,“衣尼尔山”的蒙古原文颇疑是“Inir”,满文译自汉文,因“-r”“-l”不分导致了误译。梵文有“IriTa”一词,意与蒙古语中该山名“Delger qangγai”(绵延的十旷野)词义完全相同。(③[日]《汉译对照梵和大辞典》(增补改订版),讲谈社,1979年,第234页;Apte, Vaman Shivaram, Revised and enlarged edition of Prin. V. S. Apte’s The Practical Sanskrit-English Dictionary, Poona: Prasad Prakashan, 1957-1959, 3v., p.393: Desert, barren。)看来所谓达赖喇嘛为阿巴岱汗祭祀之山命名之说并不虚渺,只是达赖喇嘛用梵文为此山命名,蒙古人将梵文“Irina”音位颠倒,读作“Inria>Inir”。
值得关注的是第三个名字“IlTin qulan”。这个名称虽然晚至民国时期才见记录,是达赖喇嘛改名前该山的固有名称,因民间口口相传得以保留。“IlTin”系匈奴语“驴”,其突厥语名词形式为“IlTig”,蒙古语口语与突厥语相同,而书面语则作“ElTigen”,系突厥语“IlTig”一词带有蒙古语名词尾音“-n”的形式。在现代蒙古语中,因尾音“-n”脱落,变成了“ElTige”。“Qulan”系野马类属的统称。历史上,蒙古高原野马有三种: 其一,“Hala”或“Ala”,汉译“驳”“驳马”;其二,“Daki”,汉译“驒騱”;其三,即“IlTin qulan”,简称“Qulan”,因形似驴,故名。(④参见宝音德力根、包文胜: 《驳马——贺兰部的历史与贺兰山名称起源及相关史地问题》,《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7年第3辑。)
燕然山之“燕然”正是匈奴语“IlTin”(驴)的音译。“燕”对音“el/il”(尾音“-n”代表匈奴语“-l”音节);“然”对音“Ten/Tin”,毫无问题。众所周知,驴在汉代是匈奴特产,属于“奇兽”。蒙古高原野马之一种,因类似于驴而被匈奴人直接称作“驴”或“类驴的野马”,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燕然山的词义就是“野驴山”“类驴野马山”。

三、 蒙古高原与驴有关的名称: 燕支河、燕只部

除“燕然山”之名外,与驴有关的地名和部族名在蒙古高原至少还有燕支河、燕只部。《魏书·失韦传》载:
失韦国,在勿吉北千里,去洛六千里。路出和龙北千余里,入契丹国,又北行十日至啜水,又北行三日有盖水,又北行三日有犊了山,其山高大,周回三百余里,又北行三日有大水名屈利,又北行三日至刃水,又北行五日到其国。有大水从北而来,广四里余,名㮏水。国土下湿,语与库莫奚、契丹、豆莫娄国同。(①《魏书》卷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21页。)
《魏书·失韦传》的有关信息来源于太平真君四年(443)一支出使北魏的失韦人乌罗浑(②乌罗浑,音值“a-lak-qun”“o-lak-qun”,即成吉思汗母家“Olqun-ud”—斡勒忽纳惕先民。)人的报告。其中“屈利水”之“屈利”二字音值“kiut-liet”,第一个“-t”代表“-l”音节,第二个“-t”代表“-r”音节,即“Kuil-lier>Kuilier”。而“Kuilier”就是今科尔沁右翼前旗、乌兰浩特市境内归流河(“Guiler”意为“杏河”,流入洮儿河);“啜水”之“啜”,音值“Nuat”,尾音“-t”对应“-l”,实际音值是“Nual”,而“Nual”就是“Nool<Nol”。“啜水”,就是今扎赉特旗境内绰尔河(嫩江支流);“㮏(音值“nat/nai”)水”即嫩江。只是所记方位、行程有些错乱,当是《魏书·失韦传》编纂过程中剪裁原始报告不慎产生的错误。
失韦(室韦)人的啜水,又见《旧唐书·室韦传》,方位远比北魏时代明确:
室韦,我唐有九部焉。所谓岭西室韦、山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婆莴室韦、讷北室韦、骆驼室韦,并在柳城郡之东北,近者三千五百里,远者六千二百里。今室韦最西与回纥接界者,乌素固部落,当俱轮泊之西南。次东有移塞没部落。次东又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有良马,人户亦多,居啜河之南,其河彼俗谓之燕支河。次又有和解部落,次东又有乌罗护部落,又有那礼部落。
“啜河”即“啜水”,方位在俱轮泊(今呼伦湖)东南,居于此河之南(西)、俱轮泊南方的“塞曷支”,其音值:“sak-qat-tɕi”,其中“-t”尾音代表“-l”音节,该部就是金代的山只昆(sak-qal-tɕi> saqalTiγun)。在《元朝秘史》中该部名被音写为“撒勒只兀惕”(saqalTiγun< salTiγud),相传是成吉思汗十世祖先孛端察儿的兄长及其后裔所统氏族。啜河之俗名“燕支河”,必然得自塞曷支近邻、同为弘吉剌分支的燕只斤(“IlTigin-ElTigin”意为“驴”)。拉施特说: 有位契丹女人,骑驴来到弘吉剌部,嫁给了其首领,所生后裔便以燕只斤为氏族名。(③[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 《史集》第1卷第1分册,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268页。)燕支河以东的和解部,地当雅鲁河流域;而和解部东的“乌罗护”就是《魏书》所见乌罗浑,地当诺敏、甘河一带,其北境即北魏祖先“石室”——嘎仙洞。嘎仙洞位于今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10千米。

四、 蒙元时代的燕然山

燕然山,即伊里陈·忽伦岭是翁金河中下游最大的山脉。该山东西走向,长45千米,平均宽4千米,最高峰海拔1913米,西端距翁金河左岸22千米(最高峰: 104°48'14.6777″E,45°11'26.6925″ N;西端: 104°22'00.0623″E,45°14'12.1238″N;东端: 104°57'13.5571″E,45°09'50.8555″N)。燕然山南38千米处有著名的月帖古·忽兰山(又译“鈋铁钴胡兰”“月忒哥忽兰”,意为“老野马山”),与燕然山一样,也是东西走向,长22千米,均宽3千米,最高处1392米(104°36'21.5277″E, 44°53'20.6881″N)。月帖古·忽兰山东北72千米,燕然山东偏南25千米处有札剌兀·忽兰山(Talaγu qulan,今名“Qulad”,应为“Qulatu”的口语形式,系“Qula”一词的复数,意为“有野马的山”)。翁金河以东、札剌兀·忽兰山以西、燕然山以南、月帖古·忽兰山以北的广大地区,就是克烈王汗的冬营地。(①参见拙作: 《关于克烈王汗冬营地》,《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2024年第6期。)
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1207年秋第二次出征西夏,1208年春自西夏班师,便在燕然山原克烈王汗斡耳朵驻夏。1209年成吉思汗仍驻夏燕然山斡耳朵,秋再次出征西夏,围西夏都城,夏主献女求和。在大蒙古国时代,或许是因为燕然山铭的存在,到过漠北的中原文人(如《圣武亲征录》最可能的编撰人王鹗)往往误以为燕然山一带是匈奴龙庭——这一点与契丹人视回纥窝鲁朵城为单于龙庭大不同(②注: 真正的匈奴单于庭应在斡儿浑流域。据最新考古发现,位于后杭爱省乌力吉图县“Qarγana”组之斡儿浑河左岸“Qarγana-yin DürbelTin”古城,最有可能是单于龙庭。)——因此称克烈王汗在燕然山的斡耳朵(应是冬季斡耳朵)为龙庭。1203年,成吉思汗灭王汗,王汗之燕然山冬季斡耳朵被成吉思汗继承,为征讨西夏的军事需要,夏季亦在住牧,仍称“龙庭”。窝阔台即位后,自四年(1232)起便在王汗、成吉思汗的龙庭越冬。1236年,窝阔台在龙庭之北翁金河中游建立了自己冬季行宫(“宿灭秃行宫”),次年冬移驻行宫,此后便常在这里越冬,不再去龙庭了。

五、 附论

关于燕然山的音义,还有“燕然—ETen”说。日本学者佐藤长在《关于匈奴若干地名》一文中认为,“燕然”应读“ien Ten”。“ien Ten”就是蒙古语“eTen”一词的音写。“eTen”一词可作“神”解,因此“燕然山”是突厥语族游牧政权的“神山”于都斤山。(③[日]佐藤长: 《关于匈奴若干地名》,《东洋史研究》1990年第48卷第4号。)
佐藤氏读“燕然”为“ien Ten”也算合乎汉代音写北族语言的译音用字惯例(具体说,就是用“-n”尾音音写“-l”音节)。问题在于,“然—Ten”音节虽可与蒙古语“eTen”一词的后一音节“-Ten”相通,但“燕—ien”音节却无法与蒙古语“eTen”一词的前一音节“e”完全对音。且蒙古语“eTen”词义为“主人”,无“神主”之意,佐藤氏解读为“神主”,应是基于其讨论匈奴地名时的两个预设: 一是信从白鸟库吉主张“匈奴为蒙古先民”说,并以蒙古语(现代蒙古语)解读匈奴语词汇;二是受学界旧说影响,认为燕然山就是古代突厥、薛延陀、回鹘之圣山于都斤山,即今杭爱山。为将燕然山与于都斤山勘同,勉强释“主人”为“神主”。(④佐藤氏多将匈奴语地名直接与清代“内府舆图”(康熙《皇舆全览图》)所见蒙古语、满语地名进行勘同,忽略了对古汉语音韵(尤是汉代古汉语音韵)环节的讨论。如将“窴颜(*dien ŋean)山”指为“Ataγa-yin dabaγa”(直译“妒忌岭”)省略了字首“a”音节;以“姑且(*ka tsia)水”为推(Tui)河,假设河名源于“推河之山嘴(Tui-yin Qošo)”之“山嘴(Qošo)”一词,未留意“Qošo”系满语,与其对应的蒙古语是“Qošiγu-Qošuu”;读“浚稽山”之“浚稽(*siwən kiei)”为蒙古语Moqui(石灰,误读为“Šiqui”),推测其山因系石灰岩而得名;读“涿邪山”之“涿邪(*toke ia)”为蒙古语“NayiTa-NaiTa”(寨、关口,误读为“TaTa”),读“稽落山”之“稽落(* kiei lak)”为“kirtü”,进而与克里图博洛(佐藤氏复原为“kirtü boru”,实际应为“keriyetü boru”)山勘同等。)
随着匈奴历史与语言研究的深入,已有较可信解读的匈奴语词汇将匈奴所操语言指向古代东伊朗语,白鸟氏“匈奴为蒙古先民”已为旧说。而燕然山铭的发现,则更加证明了燕然山与于都斤—杭爱山是完全不同的两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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