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研究

明清东太湖出水环境对湖田水网的塑造与影响

  • 敬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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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苏州大学历史学系,江苏苏州 215123

敬淼春,男,1992年生,四川剑阁人,博士,苏州大学历史学系讲师,主要从事历史地理学、太湖流域水利史研究。

收稿日期: 2024-04-28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7-16

基金资助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明清时期江南区域水土环境与乡村社会变迁研究”(24LSC010)

苏州市社会科学院苏州学研究青年学者专项课题“明清时期东太湖湖田开发与水文生态变迁研究”(SZXQN2024LX001)

国家资助博士后研究人员计划(GZC20231906)

The Shaping and Influence of the Drainage Environment in Eastern Taihu Lake on the Lake-Field Water Network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 Jing Miao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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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epartment of Histor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Received date: 2024-04-28

  Online published: 2025-07-16

摘要

明代以降,江南运河运堤系统强化导致东太湖水沙关系失衡,湖域淤积促使湖田水网迅速扩张。明前期太湖水流尚能直抵运堤,中后期淤积加剧,湖田分割运河以西的东太湖水域,出湖水更加依赖西水路、东水路以及江漕路排泄。这对运湖关系、水流格局及湖田水网形态均有影响。湖田合并与连片湖淤成为明清时期东太湖淤积的总趋势,水流出太湖被迫沿湖田外缘南北分流,形成瓜泾口北流与唐家湖南流格局。出水北移使吴淞江主泓道亦自长桥河北移瓜泾港,东太湖水文生态巨变,水沙失衡进一步加剧淤积与围垦扩张。

本文引用格式

敬淼春 . 明清东太湖出水环境对湖田水网的塑造与影响[J]. 历史地理研究, 2025 , 45(2) : 1 -15 . DOI: 10.20166/j.issn.2096-6822.L20240154

Abstract

Reinforced levees along the Jiangnan Canal disrupted sediment-water balance of Eastern Taihu Lake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Intense siltation drove rapid expansion of the lake-field water network. During the early Ming period, lake flows could reach canal levees, by the mid-Ming Dynasty, siltation and lake fields fragmented waters west of the canal in Eastern Taihu Lake. Outflow became channel-dependent, forming three key waterways: Xishui Lu (西水路), Dongshui Lu (东水路), and Jiangcao Lu (江漕路). These changes altered lake-canal dynamics, flow patterns, and water network morphology. The Ming-Qing period saw dominant siltation and lake-field consolidation trend of Eastern Taihu Lake force outflow along field edges—north to Guajing Estuary and south to Tangjia Lake (唐家湖). Consequent northward outflow concentration shifted the Wusong River’s main thalweg from Changqiao River (长桥河) to Guajing Port (瓜泾港), triggering major hydrological changes that worsened siltation and reclamation.

东太湖是太湖被东山半岛分割出的部分,属海湾引泥沙淤塞湾口而成,历史上曾是太湖洪水的宣泄通道,水利和生态功能举足轻重。唐宋以降,东太湖的出水环境变化与江南运河横截水流造成水沙关系失衡有关。唐宋时期,太湖与江南运河交汇区的堤防系统建立,散而无统的出湖水流逐步受到土塘与长堤的约束,湖中发育了少量淤滩,但未对湖面造成明显分割。元代以后运堤不断强化,其蓄水阻水作用愈加明显,束而难泄使东太湖水沙关系失衡,淤塞加剧,不断扩张的湖田促使太湖与运堤一体化的关系走向解体,东太湖排水主要依托西水路、东水路、江漕路三条水路。明清时期三水路变化也是运河周边圩田水网发育、东太湖水文生态演变和湖田开发等使太湖出水环境变化所致。前人的研究从历史地理学、水利史和环境史等角度对湖田形成轨迹、湖田的水文生态以及围垦导致的水利纠纷等进行探讨,这对理解东太湖水文环境变迁与人地关系变化十分重要。不过,如明清时期东太湖湖田水网格局与出太湖水流变迁的内在关联等议题还大有探讨空间。

一、 东太湖的水流、水路与水网

明清时期东太湖出水格局渐从水路转向水网,这亦是太湖、吴淞江、江南运河交汇区域湖田形态与水文生态重大变迁的过程。一定程度上,水流、水路与水网变化既是东太湖水文环境变迁的驱动机制,也动态地形塑着东太湖的湖田水网格局。

(一) 水流变化与淤积形势

宋元明时期,旅居吴江的文人对江湖运交汇区域水文环境多有赋诗绘画,寓心境于形象之中,于“境”中表“意”,“境”变则“意”变。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中,长桥(北宋利往桥,今垂虹桥)横卧“江湖”之间,吴淞江与太湖大面积相接,东太湖水域尚未大面积淤积。元代东太湖中已有零星淤滩生成,在明中期仿元赵孟頫所绘《垂虹亭图》中可见芦苇滩景观,不过还无成熟湖田出现。待唐寅、祝允明绘制《垂虹别意图卷》时,太湖与吴淞江的广阔交汇面已大幅淤窄,地处太湖东部的吴江落淤明显,圩田水网得以快速营建。截至成化年间,运河以东已很难通过占水为田实现田土大规模增长,在运河以西的东太湖种植水生植物主动留淤成田则方兴未艾,常有“滨湖豪家将沙涨湖滩栽植为利”现象,留淤占淤之权也多在地方豪右手中,此时这种占淤为田只是局部水域的有限围垦,东太湖水域依然十分广阔。但经过长时期泥沙堆叠,湖中淤滩地势日渐高爽,土壤透气性较好,豪家大族以为有利可图,开始更加频繁地占淤、留淤,乃至制淤成田。
明代前中期,人们将吴江县城以南、江南运河以西的这片东太湖水域称作“东湖”,据水利学家沈启《吴江水考》言:“邑之西洼而廓如者,为太湖承受源水之来。”受泥沙分割作用影响,具有重要蓄泄功能的东湖在弘治年间已“止存三大河泄水”,三大河即西水路、东水路及江漕路(图1),“西水路在西,东水路稍东,江漕路更在东水路之东南”。从湖到河的变化是淤积蔓延与湖田扩张的过程,沈启所见牛茅墩原本“乃东湖中一小墩耳,当时已尽成田,今则周围二十余里尽为膏腴,其卑下者亦皆低田芦苇,并无湖形,低田芦苇之外尚名东湖也”。湖田发育使东湖进一步解体,泥沙堆积层较浅时可种植茭芦以留淤促淤,土壤层足够深厚时则修建圩岸种植水稻。通过对田间河港的分割、疏通与规整,实现湖田水网的灌溉通航目的。在水土塑造过程中,东太湖逐渐生成较成熟的湖田湖港。清人对其共生关系有过论述:
图1 东太湖三条水路示意

资料来源: 底图来源于〔清〕 凌介禧《东南水利略》卷一《吴江县境沿太湖源流图》(马宁主编: 《中国水利志丛刊》第35册,广陵书社2006年版,第104—105页)。

盖诸溇之塞,皆太湖之浮涨耳。······涨久为茭芦之地,又久为种稻之田。成田之后必令通舟、戽水,于是每隔一二里疏港一条,潦则泄诸水以出湖,旱则引湖水以溉田,皆土人为之以济溇旁田地者也。
入清以后,三条水路区域淤涨成陆已成定局。乾隆年间,吴江县城由西至北一带已然“数十里葑茭丛生,一望弥漫,不见湖面,大碍水利”。湖田发展使吴江境内田土形态演变复杂多样,时人感慨:“昔水而今淤为田也。”因淤涨是长期渐进的过程,长时期、较成熟的淤涨区域为田,反之为荡,“按东南二湖已成田荡,而犹谓之湖者,盖田荡乃湖之客形,湖乃田荡之本体”。除客观利用流水自然沉积的占淤行为外,农民就此开始在水域种植水生植物以主动留淤。至清代后期,形态发生剧变的东湖已被称“后湾河”。东湖从湖到田、从湖到河的变化过程按照湖田一般发育模式当为“湖泊—小湖泊+沙渚—少数宽河道+不稳定的湖田—多数窄河道+稳定的湖田—少数河道+连片的湖田”。宽河道和窄河道就是湖港的具体形态,其间正是淤积生成的湖田。

(二) 湖田湖港的变化特征

湖田是类似于水中岛屿的零星小块淤滩,湖港水口指“湖涨成田后所存之河口”。早期湖田发育时期,湖港水口在湖中沙渚之间,沙渚自北向南呈带状分布,距离运堤较远,淤涨弱则湖田小。湖港的河道形态尚不明显,南北向河口开阔,但东西向河身较短。明代前期,湖港是南仁河与吴家港一类的大河,起初河比港阔,“其由南仁河入者为西水路、东水路”。弘治九年(1496),官方规定吴家港河口阔度至少保持在四十三丈,南仁河口应维持在一百二十丈。不规则的零星湖田连片以后湖港被梳理成一条条长河道,“于是每隔一二里疏港一条”。湖田扩大,水域萎缩,截至正德十三年(1518),南仁河口宽度已淤缩至二十三丈,吴家港的河口宽度萎缩至二十四丈。二十余年间的巨大变化,除因湖水浑浊造成泥沙大量堆积外,与官府不禁豪民广植茭芦放任围垦也有关。受水沙运动与无序围垦影响,东太湖的湖港变化主要有两大特征。
其一,湖港水口呈南北向密化与窄化,湖港数量在分化中持续增加。至迟在正德年间,原来的南仁河已分化为直港、里桥、练聚、南仁等多个湖港。日渐变窄的南仁河称谓也由河变港,里桥、练聚二港在南仁港以南,港与港之间是新形成的湖田。吴家港一分为三,“又西受太湖之水,下注长桥十八港中第一大港为吴家港,其港接南湖之口缘,南湖涨为田荡,一港分为三,南中二滧、吴家是也”。南滧港又名“南吴家港”,向东十里到运堤甘泉桥;中滧港又名“中吴家港”,出太湖水流向东直出运堤三江桥;大吴家港又名“北吴家港”,向东北八里至长桥三汊口。三港都是水流出东太湖的上游要口,治水者常称“吴家港至此为东南泄水第二要处”。受地转偏向力影响,水流冲刷右岸(东南),泥沙在左岸(西北)堆积,近长桥的东湖水域率先淤塞,以致“当日所量之西水路尚在东北也”。水流再从南仁河北出长桥就变得迂回,西路水流主泓湖港逐渐被距离长桥约五里的吴家港取代,此后“吴家港为长桥上流是矣”。明末时,湖港更趋密化,新增了叶港、曹家港、王家溪港、震泽港、雪落港、坍阙口、直渎、韭溪、白龙桥、七里港等多个湖港。
其二,湖港分化除南北向的数量密集化以外,形态上也在东西向延展拉伸。正德年间,南仁港河身较明前期略长,然各段阔度不一,西端由七丈阔至十五丈不等,“中段阔十一二丈,北段阔十丈,又云水道多古阔而今狭”。究其缘由,西端之阔是湖水冲刷所致,因“其西之田日蚀湖者,谓之坍湖”。但泥沙堆积及浮涨东扩又“遂至湖口日隘,内港日淤”。嘉靖时期,南仁港东西向延伸得更长,一港竟分东西两名,“河”“港”之名已不涉及湖港大小,西端接太湖段还叫“南仁”,东端则名“和尚”,湖田间河港宽度不一。南仁港呈西狭东阔状,“西接太湖处阔三四丈,东近和尚河处阔七丈”;和尚河则西阔东狭,“西接南仁河处阔十丈,东近西水路处阔三丈”。两端窄、中间阔皆因湖田生成,沈启解释:“盖当时西水路之外必有大荡汇水,今大荡亦淤为河,仅存十余丈。”围垦造就的破碎化水面水位被堆积的泥沙抬高,“昔人谓沙涨一尺,太湖水面少一尺,不知田蚀一尺,太湖水面增一尺”。湖水漫流四注,泥沙随之堆积,湖域成滩趋势加快,湖淤成田时亦将部分剩余湖域淤狭成和尚河一类的新河港。
清代中后期,湖港随湖田开垦继续演化,太湖出水口诸如吴江之十八港及十七桥一带“向称宽浅,足资宣泄者,迩来小民贪利,遍植茭芦,圈筑渔荡,亦多侵占”。南滧港以南、南仁港以北的水域尽涨为田,已无“直港”之名。原南滧港与南仁港间河港进一步分割密化,康基田道:“今仅存南仁一河,大小吴家二港宽不及十丈,深不逾数尺,该处为全江入海之源浅狭如此,江流安不得微,江道安不得塞?”分化出的沈家港、庞家港、陆家港、小清港、马家港、唐家港、南舍港、黑桥港、茅柴港等西起太湖东接运堤,自“练聚桥至吴家港,为下流水出湖之口也,其下流之穿塘而出,又各有口”。东湖残留水面因淤积,尽皆成田成河,水流与淤涨、湖田与河港联动变化。
总体而言,前期湖田发育是在水中围田,开出许多河港,后期随着湖田连片,河港不断减少。民国时期,吴江境内东太湖湖田已较成熟,其东缘已是大片湖田与少数河港。

二、 从长桥到瓜泾: 西水路的淤积

弘治年间以降,东太湖淤塞日甚,西水路、东水路及江漕路的流路空间在湖田扩张与湖港分化中日渐淤狭,西水路水流也分为北、东两支。明代西水路以“自庞山湖口至长桥达吴家港”的北支为主,这是东太湖出水主泓与吴淞江主泓河道所在。明中期后北支水流势弱,太湖口即吴江口自长桥向瓜泾口北移,长桥以南区域水沙关系变化,造成湖田水网形态及官方治水机制变迁。清代西水路变化集中体现为北支水流的东向转移,前期西水路主流还在北支长桥河,与长桥以南运堤各涵洞不甚相关。随着长桥两滩淤积向南北蔓延扩张,西水路淤成茭草路的同时,北支壅塞亦导致出水不畅,水势渐趋东移。

(一) 明代: 西水路北支的弱化

正统年间,伍余福曾登吴江长桥以南垂虹亭南望,见湖面浩淼无涯,这便是东太湖东缘的东湖。当时牛茅墩只是东湖里的小沙渚,湖面宽阔,“纳数郡之水,以备旱潦”。由于牛茅墩处于出湖主泓水路中,正德年间尚能见“牛茅墩湖水东北流,由庙泾、甘泉、三江等塘二十里直达庞山湖,入吴淞江”。径流强则水流挟沙量也大,以牛茅墩为中心的淤滩迅速蔓延,东湖很快陷入淤积之中并在围垦扩张中向湖荡水网转变。“昔水而今田也,触水皆田也,所计者止于牛茅墩以及甘泉之上下、吴家港以及长桥之上下,何也?分泄莫此为要也。”东湖淤狭之时,集中于西水路束狭河段的水流比较湍急且挟沙力较强,直北出长桥水路的河槽得以刷深,出湖水流自吴家港“不半里北至长桥吴淞江”,因此弘治七年(1494)徐贯“将苏州府吴江长桥一带茭芦之地,疏浚深阔,导引太湖之水,散入淀山、阳城、昆承等湖”。此后自长桥南望再难见昔日壮阔湖景,“即不见太湖矣,止有牛茅墩、东西江漕等路,并吴家港等港”。原本水面开阔的吴家港因河心洲继续淤积一分为三,正德以后只有淤狭细流的北吴家港与长桥相通。
明代中后期,北吴家港至长桥的水路变得迂回,出湖水流速变缓,泥沙更易沉积。万历五年(1577),长桥附近的零星小沙渚已发育成南北两块面积较大的滩涨地,南北滩地上建有大量民居,水流受两滩阻挡只能分股而出。此时,治水官员林应训见北吴家港与吴淞江口已经脱节,协助林应训的吴江生员张内蕴与华亭监生周大韶也观察到运堤一线形势不利,“如吴江之长桥,长洲之宝带桥,沿江三十六座桥道,及一百三十余处泄水石窦,内中多有浮泥积秽涨塞者,所当急为相视,急为疏浚者也”。张内蕴主张以国家权力推行并维护水利活动标准化:“应委风裁有司,备查沿湖通江泄水诸口及石窦,古迹港汊,凡有浅隘涨塞,工程重大,官为措置,工程小者,着各专利豪家,自备人夫,悉从自己田限所对桥门石窦,通行开浚,不如式者罚。”此举借鉴了乡圩体系中的筑圩法则,但忽视了乡村筑圩推行区域与开浚运堤水窦区域的差异。前者开发比较成熟,农民对土地能够实际占有,方便治理;后者乃沿湖通江之地所得田荡,一不成熟,随时有坍塌危险,二不合法,官方并不承认,产权不明,责任难分,纯粹通过官府的控制难以实现治水目的。
更何况明中后期江南地区豪民群体趋利避害,治理与否之争一度使地方水利事业停滞:“士民屡呈贪者,执不肯行,宁致苏松全荒又近而一县全荒不恤也,止顾尺寸之利,罔念滔天之害。”官方治理只集中于淤浅最严重的长桥南北两滩,不能将疏浚行为延伸至东太湖中的北吴家港,即王一言称“独长桥南北两滩,似当急议者”。万历六年(1578),巡抚都御史胡执礼请先浚吴江长桥也是出于这一考量。南滩是长桥以南的湖淤;北滩在江湖运交汇区域,因直受出太湖水流与江南运河水流冲刷,一片滩被分割成多片,正如万历年间王一言所见:“此昔日之长桥,水天一色;今日之长桥,禾黍盈畴。非尽去南、北两滩之田,则太湖之水,终去不速矣。”崇祯年间,南直隶巡抚都御史张国维(1595—1646)比较重视对西水路北支的开浚,“惟长桥七十二谼,乃众流所注,古称三江,此地断不可塞。分波而南,有九里石塘,其谼不下数百,今淤其半,此二处务宜开浚之”。然而张国维在疏浚完长桥七十二洞后并未开浚长桥以南的运堤水洞,其畅想“水路一通,永无洪水横流之患矣”破灭。毕竟西水路北支水流不断弱化,因循旧有水流形势与出水格局的治水模式也不可避免地衰退。

(二) 清代: 从西水路到茭草路

清代长桥以北的淤积除出湖水流携泥沙沉降所致外,还与留淤式围垦快速发展有关。明代长桥以北水域虽已有淤积,但因水面浩大,号称“荡上”。爱遗亭原是水中一浮墩,因人们疏浚过程中在浮墩上堆叠淤泥,到清代它已发育成一片名为“叶家汇”的大滩地,“汇”以叶家命名,可反映当地豪族势力通过占水留淤增辟利益的行为,原本的关键蓄泄水域竟成私家农业用地。为排泄太湖水流,官方时有疏浚长桥南北两滩。康熙十一年(1672),北支长桥河有加阔一丈、挑深两尺的需求,当时归安籍文人沈恺曾(1661—1711)亲自勘得长桥七十二洞已湮失十一洞,“水深通流,其余各洞或有淤塞而不通,或有水浅而淤积,水势深浅不等”。剩下六十一洞水流被滩涨分成上元、中元、下元三元洞,长桥河因此分出三股水流,沈恺曾即认为:“惟有将上元、中元、下元三大洞之左右开通桥洞二十一个,则急流已有归路。”然因人们趋求占淤之利,疏浚成效难以保证,以致“不下十年,而长桥南北浮涨如故,甚者且为场圃”,而北滩泥沙又沿出湖水流自三元洞向钓雪滩至浮玉洲桥一线堆积,治水者就此认为“浚长桥一带,必先尽去浮玉洲桥至庞湖十里芦苇,庶使下流不壅,而吴家港直北支可由长桥入庞山湖,以入淞江”。长桥河、运河与吴淞江共同构成这一区域复杂的水系结构,时人也有“沿城二里,本太湖吴淞吞吐之咽喉”的认知。
由于江南运河堤塘在吴江境内呈环抱太湖的半圆弧形,北支水流过长桥后,流向由“南—北”向“西南—东北”转变,水流最终经浮玉洲桥入庞山湖。运河则在此区域折向东北,“太湖从吴家港汹涌而来,分泄长桥诸窦,过雪滩出浮玉洲桥与庞山湖合而东北流”。雪滩即钓雪滩,即前述三汊口一带。明代受水流冲刷由北滩演变而来的三汊口,又因水流减弱在清代淤合成的一片滩,面积较明代长桥北滩明显扩大。西水路北支水流在这与自西南流向东北的运河相交于钓雪滩一带,水流在地转偏向力作用下冲向凹岸即浮玉洲桥一带,泥沙则在运河及运堤一线淤积。仅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江苏巡抚于准会同吴江知县张寿峒共开“长桥南北河土九百一方,并上中下三洞六百七十五方,中滧港土四百九十九方五尺,庙泾桥港土五百六十二方五尺,定海桥港土六百九十七方五尺,甘泉桥港土六百七方五尺,共开土三千九百四十三方”。又因长桥上、中、下三元洞中“惟上元一洞通流,余皆湮塞,屡浚难复旧额”,因此长桥河承受上游吴家港来水不足,下游又被运河截取部分水流,运河与庞山湖分界处的浮玉洲桥来水量大减,进而导致庞山湖萎缩并逐渐与吴淞江脱节。原本“南北二十里,东西五六里”的庞山湖“为江震诸桥港众水会归之所,自运达湖,仅有狭港二条为之传送”。浅滩状的庞山湖已非吴淞江正道,往昔河形全无,以致“舟楫往来必舣待潮”。至乾隆三年(1738),江苏巡抚许容再次查勘吴江长桥时,泄水洞只剩十六个,淤塞的长桥河“只此一线之细流,而古人皆指此以为吴淞之正口,甚属可疑”。乾隆年间吴江人士李黄亦曾言:“今所称长桥河,即古松江也。”可见,长桥区域淤积与围垦导致吴江口北移形势逐渐明朗。
长桥以南区域因泥沙沉积与水生植物根系发达留淤、促淤共同影响。至清中期,西水路水域空间进一步被围垦压缩,因茭草弥漫又名“茭草路”。“今之茭草路,北行达长桥河者,即西水路也。”茭草路水流并不只从长桥北流,部分也自运堤桥港下泄,这种频繁分野是西水路水流流量变小与水流速度趋缓的结果。水流挟沙力小于水流含沙量时就会淤积水道,疏浚一类集中治理不可能一劳永逸。“我朝康熙十一年、四十七年、五十二年,雍正十三年,乾隆元年、三年、二十八年屡浚江震长桥等河以泄太湖之水,奈旧积未去,新弊丛生,而去水要口阻水塞日益甚。”官方难禁民众追逐淤滩之利,长桥以南的留淤占淤行为更加频繁,茭草路完全沦成荡滩不可避免。
随着长桥南北区域淤积成滩连片,西水路北支河道全无河形,下泄受遏的水流极容易形成回壅之势,水流不可避免东向转移。乾隆年间,江苏巡抚庄有恭力排众议不浚长桥河正是看到西水路北支出水的萎靡。“然未议浚垂虹桥洞,盖以水势所不趋也。”吴家港以南众湖港来水量大减,一部分出湖水流只能转经江漕路进入淀泖区域再排入黄浦江。“惜入港数里后,水又由斜港入庞山湖以达黄浦,不能专注吴淞。”另一部分出湖水流沿着湖田外缘向北寻找新的出路,“今长桥之口稍淤,湖水乃直向东进瓜泾港,出夹浦桥之北过运河,东北与庞山湖南来之水合而东流入海”。瓜泾港受水流北冲,逐渐被刷深成吴淞江的主泓正河。值得注意的是,湖流转北直冲瓜泾口以后,出水环境的改变也塑造了全新的湖田水网形态。以往太湖水流主要自包括长桥在内的运堤一线排出,水流呈东西流向,泥沙也自东向西沉积,受此影响,湖田呈东西向带状形态,田间湖港呈东西走向且与湖岸垂直相交。当自西向东的出湖水流转而自南向北,泥沙自南向北沿东太湖沉积,湖田形态呈南北向带状,因此新发育的湖港也主要呈南北向。

三、 “来水既微”与“去路又止”: 东水路的通与淤

受东水路水流影响,运堤区域的泥沙沉积与坍涨形势不定,太湖出水格局中运堤水网体系趋于衰退并朝湖田水网方向发展。从方位上看,东水路在西水路东南、江漕路西北,“由南仁港穿运河达庞山湖”,至迟在乾隆时期“江漕、西水路诸水尚通,而东水路日湮”,究其缘由,是“来水既微,去路又止”。由于西水路东支和江漕路长期从东水路分流,东水路湮塞以后,运堤桥港的水流逐渐北归西水路东支、南归江漕路,通过观察东水路的畅通或淤积,亦可辅助考察西水路与江漕路水流环境的变化。
“来水既微”意味着东水路上游的湖港河口数量逐渐由一变繁。明中期以前,东水路与西水路在上游皆从南仁河受水,简村左右的“南舍等港凡十,俱阔四五丈”,这数十个湖港皆在东水路与西水路上流。随着湖田成片湖港细化,细小河港难以排泄东太湖水流,因此沈启才说:“此关系非小,合多开河渠以泄湖势。”东水路流路又与江漕路水网在下游通过运堤桥港相连,两大水路之间的互通水道阔狭不等,有六七丈,也有十一二丈者。来自南滧港的水流东出运堤三山桥,与北吴家港相接的中滧港水流则东出运堤定海桥,运堤两侧淤涨发育,导致河港水网水流不再遵循旧秩序。至清中期,南滧港水流不再东出三山桥,中滧港也不再东出定海桥。“南滧港五丈,东出彻浦,又附中滧港阔九丈,东出甘泉。”南仁港以北、吴家港以南的各湖港形态相差无几,各港宽度皆不及十丈,“今仅存南仁一河,大小吴家二港,宽不及十丈,深不逾数尺,该处为全江入海之源,浅狭如此,江流安得不微,江道安得不塞”。湖港河道没有什么主次之分,“时误以南滧为南仁,故南仁竟未及开挑”。原本宽阔的南仁港承担着引排东太湖水流的重任,历来疏浚湖港也必以挑开南仁为先,待其淤狭成小港,竟误导治水者错选了他者。一方面说明这一时期湖港皆狭,也就难分排引水流的主次;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在湖田水网密化以后,试图通过开阔湖港以利出水的方案不可取。湖中“十八港形迹只存一线”的淤积形势,最终促使湖水东排格局发生变化。
“去路又止”意味着运堤水网的分化重组。至迟在明代中期,东太湖水流已形成依靠东水路与运堤一线的瓜泾港、七里桥、柳胥港、虹桥、长桥、三江桥、三山桥、定海桥、万顷桥、仙槎桥、甘泉桥、白龙桥等桥港出水的格局。运堤十四桥大部分是东水路的出水口,“东水路至三江桥尽,三江桥其干流也,白龙、甘泉二港则旁溢而通泄者”。三江桥以南与甘泉桥以北皆是东水路的下流,尤以“石塘第四桥,下去县治南五里”的甘泉桥最为关键,经此水流“源出天目山,流入叶泽湖”。考诸文献,正德十三年(1518)甘泉桥阔约六十丈,至嘉靖二十三年(1544)时仅阔十八丈,萎缩四十余丈。运堤周边出现的大量浅滩被居民侵占,数年之间“东水路西南接江漕东北流,其阔狭亦不等,狭者六七丈,阔者十一二丈,不数年间,两岸鱼池填占狭者,仅一二丈矣”。至康熙年间,运堤桥洞已充斥大量淤土,康熙三十三年(1694)五月,两江总督范承勋(1641—1714)逐一勘阅自长桥至秀水县的八十里塘路以后,发现尚有一百三十个涵洞可供泄水。“自长桥起南至秀水县界止,塘路八十里,共有涵洞一百三十个,本道逐一勘阅。”出湖水流无从宣泄进而肆意泛溢,周边的湖田常受回壅水流侵蚀。
乾隆二十八年(1763),江苏巡抚庄有恭在吴江县主持治水时,面临的不光是“江、震沿河各港,半多淤浅,长桥石堤,洞窦多堙,庞山一湖,半成滩涨”的水环境形势,还要处置吴江境内“为荡为湖为漾为湾者以百数,菱芡茭芦鱼鳖之利甲一郡”却“今大半入于富豪,小民渔采者,先归其利于豪,而后食其余焉”的各种地方争占纠纷。他力排众议不浚长桥河,将治理重心放在铲除东太湖东南隅的茭草上,“清出湖面,宣通去水为第一吃紧要务”。具体分两种方法: 一是铲除西水路水域里的茭草以恢复泄水通道;二是开浚淤积的运堤桥港以增辟出水区域。但这种治理模式后世很难复制,一旦自上而下的官府强权被抽离,趋利式占水围垦自不可控,人们会继续遍植茭芦以留淤成田。“数年后,豪民复货嘱奸胥,先占濒湖田亩,又纳水面粮,纵人植茭其中,蔓延满湖,更甚于前。”庄有恭放弃疏浚长桥河而选择扩大运河以西的蓄水面,反映出乾隆年间三条水路在湖田扩张下已严重萎缩,尤其长桥淤塞以后整个西水路水网比较紊乱,北支水流弱化的同时运堤桥港地位反而在整个出水格局中得以上升。
出湖水流的南北分野之势使东水路水流得以增强,官方治理也更趋向长桥以南的运堤区域,“惟甘泉桥紧对庞山湖,系太湖泄水要处,今再将甘泉桥桥谼淤塞者开通,并桥南淤塞涵洞十八个,内议开十一个,则水源已畅,谅无泛滥之虞矣,其余涵洞似不可必议浚”。整体上看,湖港淤积自西向东延伸,运堤淤积又向西扩张蔓延,“今则九里石塘,向之为太湖者,变为平田,离太湖且二十余里,其一百三十六窦,大半实以土而不可考”。水面经人为围垦逐渐缩小,连片湖田挤压了原本宽阔的茭草路,水路淤狭致来水趋微,以前太湖出水只虑长桥的淤塞,“而今则大异”,运堤逐渐成为太湖泄水要处。“南滧东流十里之甘泉桥,亦名南吴家港,中滧东穿西水路直出三江桥,亦名中吴家港,大吴家港东北流八里至长桥三汊口,亦名北吴家港,系上游要口。”南仁港以北、吴家港以南水流都要通过茭草路从运堤十四桥进入运河。“长桥斜折而南,自三江桥至甘泉、通津,抵大浦,计共十四桥。”至乾隆中后期,尽管东水路不断湮塞,运堤桥港却还需承受西水路与江漕路的来水,因此官方长期疏浚桥港,且频率有所增加,故运堤水口又有由狭变阔之势。
据黄象曦考察,嘉靖十三年(1534)至光绪年间(1875—1908)万顷桥港宽度由十一丈变为十四丈,仙槎桥河则由六丈阔至十余丈。雍正十三年(1735),知县赵轩临还动用官方经费疏浚运堤河港,开浚的万顷港长约八十三丈、三山桥港长约五十九丈、三山桥直头港长约八十八丈。直至湖田连片使湖港西缘封闭、湖流东出受阻后转北直冲瓜泾口,运堤桥港受水量才大幅减少。至嘉庆年间,观澜、仙槎、万顷、庙泾、惠政等桥以及九里石塘的一百三十余处涵洞“尽被居民围占鱼池,或仅存丈余,港形或已围筑成田,并无港形以致水不通流,各桥虚设”。晚清文人俞兰台看到运堤上三江、仙槎等六桥港泥沙涨塞,茭芦丛生,水面渐成农田、室庐、坟墓,田连片而河港细,湖水不能急趋,一遇暴涨就横溃四出。“今县治北有夹浦,南有长桥河及三江、仙槎等六桥,东有庞山等湖,西有梅里诸港,泥沙涨塞,渐成石田,室庐坟墓稍聚其上。又太湖东南一角悉为茭芦丛生之地,此湖水所以不能急趋于吴淞江以入大海,一遇暴涨则横溃四出而不可禁。”运堤桥港尽成淤滩,昔日水流不可复见,人们在运堤上只能看到大片芦苇滩与成规模的圩田。

四、 江漕路水流与湖荡围垦

明代以前淀泖地区的水环境变迁与出太湖东南水流逐渐壮大有关。这一阶段出太湖水流主要往两个方向,一是沿着东太湖东北方向排入吴淞江,一是自太湖东南湖港进入淀泖区域。排入吴淞江的水流经庞山湖调蓄之后部分汇入东南淀泖区域,庞山湖“北半湖之水,俱入吴淞,南半湖之水,则从同里之东分注于淀山等湖”。明清时期,随着出太湖水流主泓北向转移,东南泄水格局逐渐形成,运河以东不同水域受湖水冲刷强度也相应变化,自江漕路排泄的太湖水流加上淀泖区域上涌潮流的作用,湖荡围垦进程自西向东出现差异。整体而言,江漕路水流的变化实是水流含沙量与水流挟沙力的变化,水流的沉积与冲刷对运堤东西两侧湖荡群的围垦模式与进程产生一定影响。
江漕路在东水路以南,明代出太湖水流自江漕路过运堤后汇入庞山湖,到清代则有南流入淀山湖的趋势。弘治年间,运堤与湖港间残存的水路空间还较宽广,局部水域尚阔一百二十丈,江漕路上承南仁河来水,“乃南仁河分流之支派”。水流主要分成三股下泄至运堤,通津桥以南桥洞皆是江漕路的出水口,“江漕路西接牛茅墩,其东流者出大浦,稍北流正支出彻浦,若庙泾则在万顷桥,与此全不相涉,此庙泾乃《运河志》所云八斥南至庙泾,今改名洪桥者是也”。三股水路以北入叶泽湖的彻浦为主,“观此则江漕之出彻浦尤明,盖彻浦之东北正叶泽湖,若大浦则去叶泽湖远矣”。由于大部分出湖水流集中于西水路,东排彻浦的水流流量较小。
运堤以东湖荡群,“北为叶泽湖,又北为南新湖,东为来泖荡,为周庄,为羊沙荡,东北入白蚬江”。因出运堤的三股水流汇注区域不同,水流中所携泥沙在不同区域形成的堆积带也不同,导致运东湖荡演变过程也不尽相同,整体而言,许多大湖泊渐被泥沙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小水面。沈启有论:“亚湖而为荡、为堰、为漾、为潭、为坑、为池者,二百有奇,皆翕受分潴太湖之不尽者,吴淞江不能尽引也。亚江而为川、为渎、为溪、为浦、为河、为港、为渠、为泾、为溇、为巷、为滨、为洪者千计有奇,皆连络而分泄江之不驶者也。”他以“江湖”标准对吴江内部水体分类,又以形态差异区分“江湖”,尤以“亚江”“亚湖”描述运河以东、吴淞江以南千支百港构成的破碎且密集的水网。明清两代官民群体在吴江频频修桥,即为适应这种支离破碎的水面,“跨水为梁谓之桥,壅土成堤谓之塘”。由于来自江漕路的水流比较稳定,边缘碎小水面的叶泽湖逐渐淤塞成荡成滩,原先一片水域被开垦成大湖田与小河道,湖泊与运堤分离,滩地与运堤相连,湖荡泥沙反而涌入桥港以内。
桥港之一的彻浦宽度由十丈淤缩为四五丈后出水不及下泄,导致彻浦在“接江漕路为干流”之外尚“西有小港通东水路为支流”。彻浦水流所入湖泊亦渐由弘治年间的叶泽湖变为沈启所见的尚湖,“彻浦西接东水路,长五十丈,东入尚湖,阔十丈”。尚湖是叶泽湖由“大湖泊”分割出的“小湖泊”新水面,尚湖在叶泽湖之东,二湖中间隔有滩涨地。之后尚湖进而又被分割成诸多更小的湖荡,“尚湖在塘之东,今入尚湖之港仅四五丈,而尚湖竟淤塞为田,不成湖矣”。濒湖浅滩逐渐被居民围垦成田,这是运堤以东湖荡演化的结果。吴江境内千亩以上的大小湖荡绝大多数分布于此,如湖莲荡、长白荡、元荡、白蚬江等。湖泊面积自西向东呈递增趋势,靠近运堤一带的水域面积较小且更破碎,远离运堤的湖荡大多呈圆形或长圆形,湖岸平齐,岸线圆滑,这与泥沙自西向东沉积有关。
清代江漕路水流南流趋势已很明显,主流向彻浦以南的大浦桥区域转移,受到水流冲刷,大浦港得以拓宽港身。嘉靖二十三年(1544)大浦港宽度仅为七丈,而清代黄象曦所见的大浦港则阔二十余丈,成古狭今阔之状,“盖今日阔处亦当日港外之荡,非港身也,故其港之长亦不止三百丈,今大浦港之水亦淤浅,不甚急矣”。随着西水路淤塞,出湖水流又涌向运堤上可通南北诸桥港的大浦港,“由大浦益北可十里许为白龙桥,又一里为彻浦桥,又一里为龚家桥,自此河折而西北流,又四里许即甘泉桥也,又北行为三山、定海、万顷、仙槎四桥,河益折而西又六里而至于三江桥”。大浦港向西能与牛茅墩以南的浪打穿相通,“大浦之西,正直太湖下流之浪打穿,此乃湖流西来之第一关也”。出运堤水流在牛茅墩以南的浪打穿实现分流,支系的彻浦水流“由卜家簖入,南承浪打穿”北入运河,主体水流则由浪打穿南注唐家湖后与浙西诸水相汇,通过白蚬江、急水港下注淀山湖。“即在浪打穿、唐家湖诸处水,自唐家湖入运河,合浙西诸水归白蚬江、急水港入淀湖,经三泖,横亘百余里,流灌于元和、青浦、娄县。”江漕路、浪打穿与唐家湖逐渐成为太湖出水格局中的重要南派水系。
因东太湖淤积是自西北向东南推移,位于东湖东南方向的浪打穿在清代还保留着较大水面,治水者常将其视作泄水咽喉。为维持运堤与湖港间的水面,官府不允许农民利用浪打穿已形成的淤涨区域。尽管官府不许普通圩户对已占滩荡进行升科,不承认圩民占水占淤的合法性,在具体操作中实则豪民有别。“兹复有势豪分踞告升,禁民罱泥、撩草,有碍水利,以致乡民纷纷具呈。”康熙五十二年(1713),江苏布政司发布《吴江县太湖浪打穿等处地方淤涨草埂永禁不许豪强报升佃占阻遏水道碑记》,同年十二月又专门勒石刻碑,“再行勒石永禁,以息争端,以通水利,裨益地方,实非浅鲜矣”。官方不得不出面重新划定利益范围以明确豪民之间的利益归属,“仰该地方附近居民、圩总人等知悉,嗣后不许势豪、地棍假借升科名色,霸占太湖浪打穿等地方淤涨草埂,仍听乡农罱泥撩草捕鱼,不得借端阻挠,以致遏绝水势。”这种半默认的做法实际加速了浪打穿等湖荡群的淤塞与围垦。乾隆元年(1736),震泽县李璘疏浚浪打穿直港,但“牛毛墩、浪打穿、清水漾,漾方五里,今为水田矣”。曾经的湖荡淤成水田,残存的小湖泊大规模消失,牛茅墩、浪打穿以及唐家湖等变成湖田、湖荡与小河港,江漕路日渐式微,“自太湖边之牛茅墩、浪打穿、唐家湖一带及运河诸港并入泖出泖,凡归黄浦各水道均应逐节疏通,而大泖、圆泖、长泖多已成为荡田,淤塞尤甚”。江漕路式微说明三条水路已不能承受太湖出水,湖水南北分流之势愈加明显,清人金学诗《修筑垂虹桥议》所载“今惟城外北境之瓜泾港,南境之唐家湖尚能受湖水东注,其垂虹左右诸港,仅如沟渠”即是最纪实的描述。

五、 结语

明清时期,东太湖出水环境与湖田水网变迁之间存在着复杂的互动关系。东太湖水文环境、湖田河港与治水机制的变化过程说明水沙关系演变以及引排水之间的平衡是重要的影响因子。通过对明清时期东太湖西水路、东水路以及江漕路三条水路的考察,可从以下两方面理解长时段里太湖流域的环境变迁。
东太湖出水环境的变化影响着区域农田水利开发的进程。唐宋以降,江南运河吴江段以东区域开发已近成熟,民众很难再通过占水为田、占淤及留淤的方式增加田土面积,随着运堤材质由土易石,太湖出水出现梗阻。运河以西的东太湖始有零星淤积发生,并逐渐成为新的农田拓殖区域。明至清中期,江南运河运堤系统持续强化,太湖出水区域由运堤一线集中到几个关键水口。太湖水流束而不泄,出水更加迟滞,运河以西的东太湖水域水沙关系因此失衡,东太湖淤涨趋于剧烈,湖田得以发育并迅速扩张。东太湖湖田水网的演变过程与太湖、吴淞江、江南运河交汇区域的水文动态变迁紧密相关。在江、运、湖交汇地带,水流与河网的持续变化不仅深刻改变了区域水文形态,也不断动态地塑造着东太湖的湖田水网形态。
从长期排水形势看,东太湖湖田水网的演变直接形塑并影响了太湖平原的出水格局。唐宋以后,出太湖的水流受到吴江运堤阻挡,日渐形成以长桥为主、运堤上的桥洞为辅的出水格局。元代,随着石堤化的运堤系统承载的蓄水作用愈加明显,东太湖因水沙关系失衡而淤塞加剧。明中期以后,快速发育的湖田及淤滩使太湖与运堤的一体化关系解体,运河以西水域因淤塞形成西水路、东水路、江漕路三条水路,三条水路即东太湖淤涨与湖田扩张之下的残存水域。在湖田扩张与湖港分化之时,三条水路的流路空间持续受到挤压,西水路水流逐渐分野为北支与东支,北支水流随北吴家港出长桥,东支水流则东出塘路桥窦。总体而言,明清时期三条水路空间的变化反映出东太湖湖田规模的不断扩大,而田间河港承受太湖出水的能力变差,湖水只能沿着湖港外缘南北分流,东太湖出水形成北流瓜泾口与南流唐家湖的格局。在东太湖水文环境发生剧烈变化的时期,太湖口暨吴江口北移瓜泾口的过程亦是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重组的过程,吴淞江正源河道自长桥河北移瓜泾港。此外,在太湖东部,由于吴淞江以南、运堤以东区域长期缺乏直排干河,受嘉湖来水与出太湖东南水流汇聚之影响,形成区域性水文顶托效应,洪涝灾害主周期性发生态势。这一特殊的水文地理格局及其衍生的防洪压力,最终成为20世纪下半叶太湖流域重大治水工程——太浦河开挖的直接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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